爱是披满月光的山
\n文/伊禾
\n黄昏的薄雾还未散尽,一只灰黑相间的蝴蝶撞进厨房的玻璃窗。
\n倏地,它翅尖染着露水般的晶莹,光亮的小身子先在菜叶粥冒出的热气里盘旋,然后在客厅的饭桌周围飞来飞去,扑闪了几圈,最终停在父亲生前爱坐的竹椅扶手上。母亲端着饭碗的手,突然轻颤了一下。
\n哦,她想起来,那天是6月15日,一年一度的父亲节。
\n轻风掀起记忆的衣角,恍惚回到十二年前。还记得,老城区中医院走廊的白炽灯,将病榻上父亲清瘦的影子拉得极长。那个彻夜无眠的冬夜,父亲走了,像座轰然倒塌的山。
\n自那天起,她的世界仿佛被抽掉所有支撑。
\n远在京城的哥哥和姐姐公务繁忙,加上路途遥远,几年难得回老家一趟。面对年幼无知的女儿,那个自诩是家中女版“周秉昆”的她,终于,把自嘲变成了活生生的日常。恍若一场漫长的跋涉,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,稀疏地露出发间的头顶,女儿清澈的眼眸,藏着无边无际的期待。
\n她必须迅速成为家里的依靠,撑起大半边天。
\n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第二证券,八月的夜空拂过丝丝清凉,让人不由得想起儿时的中秋,父亲还年轻时,家好似被月光浸透的诗行。
\n阳台上,全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坐在石桌旁,月光像撒了几把碎银。母亲用李铁梅般的唱腔,哼唱童谣:“八月十五月儿圆呀,爷爷为我打月饼呀……”兴起之时,父亲开始讲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,兄妹三人玩故事接龙,一直玩到深夜。饭桌上,好看的盘子里盛着几枚珍贵的蛋黄月饼,那些金黄的尤物,被切成细小的三角状。她每次伸手,都要用眼睛瞟一下母亲,经得母亲眼神许可,才可以拿一块送进嘴里。而泡着红枸杞的淡菊花茶,是可以放放心心喝足管饱的。
\n那时的她,像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娇花,是老百姓眼中的“幺女王”。哪怕是参加工作后回到娘家,父亲也会摸出几张红票,悄悄塞进她的衣兜。家宴时既有父亲那意味深长的教诲,也有专属于她的回忆。
\n真正扛起生活的重担,是从母亲间歇性复发的耳石症开始的。凌晨5点,母亲躺在小屋的床上头晕得天旋地转,身体稍微动一下,就哇哇地呕吐不止。她放下盛着呕吐物的小盆,攥着母亲冰凉的手,心急如焚地张罗家人,背着母亲往医院赶。
\n冷清的急诊大厅空荡荡的,惨白的灯光下,她故作镇定地向医生询问病情,像极了当年病危的父亲,仍然挺直了脊梁与来访者交谈的模样。俯身的刹那,她看见母亲蜷缩在推往检查室的轮椅上,身子单薄又瘦小。
\n女儿念中学时的叛逆期来得猝不及防。当女儿摔完卧室里所有的玩具,崩溃地一屁股坐在墙角,泪如雨下地哭喊着放弃,同样接近崩溃的她,紧紧地搂着女儿无助而颤抖的身子。不知沉默地坐了多久,她才缓缓地掀开窗帘,温柔地说:“孩子,看!窗外的那些树,再大的风雨它们也朝着光的方向生长。别怕,有妈妈在,无论怎样,妈妈都爱你。”
\n厨房成了她与父亲对话的陋室。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围裙,小龙虾的钳子在水池里张牙舞爪,一对不信命的红钳子倏地死死地钳住了她的掌心,瞬间划过一阵钻心的疼痛。当滚烫的热油迸溅到眼角时,记忆又变得清晰——“快去,抹点麻油。”父亲教她用生菜油煎花生米,眼角不慎沾了油星,叫她赶紧倒点麻油轻轻擦拭。
\n如今,她把女儿爱吃的香辣小龙虾盛进白瓷盘,看着女儿举着沾满红油的小手欢呼,一如当年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中秋浪漫。
\n窗外的月光如水,它掠过母亲新染的黑发,停在女儿最近拿回家的“演讲比赛一等奖”的荣誉证书上。站在月光里,她突然明白,爱从不会消失,而会化作另一种形态的接力。
\n当她在深夜为母亲掖好被角,在女儿的朋友圈写满温情,在人间烟火里熬煮生活的甜,在内卷的职场获得久违的赞许时,那些曾以为会压垮她的重担,早已在岁月里淬炼成了光。
\n离光最近的地方,是父亲的肩膀。那是爱的高度,也是光的源头。这世上有多少温暖的家,就有多少光的源头。
\n恍惚间,她看见父亲正站在月光里,微笑着向她点头。她突然想起,前不久在报刊上发表的一首小诗,最后几句大约是这样写的:“好些时间了,没来看你/原谅我总是忙啊/山岗寂静,你眼角沉默/我梦见,你身旁的那棵李树/在风中笑了/你如山一样站过的老屋/现在请交给我,接着巍峨……”
\n如今,解下围裙的她安静地站在饭桌旁,看着母亲与女儿相视而笑。
\n原来,所谓巍峨,不是生来高大,而是在爱与被爱的浸润后,甘愿成为他人的山川日月。
\n她感到,自己已经站成了一座山,一座披满月光的山。
\n(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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